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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忘笔录(三周目)

一周目  二周目


刀剑乱舞同人。CP三日鹤。

世界观和角色方面比较阴暗且很多私设。以“一部分敌方刀剑是我方被抛弃和死亡的刀剑的亡灵”这一假定为前提的,试图写几个角色死后暗堕成为敌对阵营的段子。

以鹤丸为中心、三日鹤为主线(大概)的多角色杂谈。除此之外涉及的死亡角色包括土方组/小清光/171/小狮子,CP大概还涉及171x鲶尾。

一部分擅自解读的历史梗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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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周目:死后谈】


  死而复生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譬如黄土与腐朽的棺木被掘开,穿越了一个世代的空气混着土腥味透进来,刺痛得坟墓中的阴魂发出惨号,他睁开眼看到的是连容貌他都不甚记得的男人将他攫在手里,如获至宝。

  然而那不是复生。仅仅是没有死去。


  “记忆是不会死的。所以凭记忆而生的付丧神,自然也无论生死。”

  导引他的小狐狸开口说道。那小东西与他曾在审神者身边见到的类似,只是白毛上红色的漆彩花纹换作了流动的黑沙,眼角吊起的血红的眼珠在阴暗的背景里泛着森森的亮光。

  “本来呢,你们这些被政府遗弃,要么死在战场上,要么因为审神者被处理掉而被回收的刀啊,理应被他们抹去记忆,回到历史当中等待重新被唤醒的。只不过吾侍奉的主人珍惜你们,遂将你们本该忘却的记忆抽离出来,另作成灵魂的投影——你们因此才能在这里继续存在。”

  “珍惜?”他冷笑一声,被蜿蜒的黑影覆盖的半张脸因扭曲而发出沙砾流动的声响。“只是为了让我们这些死灵再度为你们战斗而已吧。”

  “没错哦。”

  狐狸毫不避讳地点头称是,尽管说着话塑像般的脸上却毫无动态。

  “败者才会抱憾而终。亡者才有遗恨未竟。让你们来改变历史,再合适不过了。”

  它领他到了两扇黑色的城门前停了下来。少顷那门自己张开,发出暗哑的吱呀声。

  “欢迎加入时间溯行者。”

  狐狸跳上门栓,而后化作一团黑雾。

  “你会得到你想要的惊喜的,鹤丸国永。”



  然而事实上他并不是那么迫切地想要改变什么。

  正如他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地想要为谁赢得什么胜利,实现什么人的夙愿或是在什么人手中立下赫赫战绩。只是如果什么都不做便会无聊至死,至于能让他满足的是去杀点什么人还是鬼怪,维护历史的政府军也好,“修正”历史的溯行军也好,其实并不是那么值得挂心的事。毕竟活着的年月久了,几经易主之后无论是谁赢得胜利,谁赢得天下,谁又将他纳为己有,都成了和他的本心无关的东西。


  出阵归来的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令听不到任何呼吸声的本阵爆发出嘈杂。和泉守兼定解下佩刀随手丢在脚边然后帮堀川国广解下防具,一股脑儿叮叮当当地扔了一地。狮子王趴在一边高声抗议他们吵了自己的午睡,随即遭到和泉守“死人睡什么午觉”的反唇相讥。

  堀川国广用讪讪的笑催促和泉守去向主上作战果的汇报,嘴上说着“我可是兼先生的助手啊怎么能让兼先生来帮我的忙呢”一边推推搡搡地把他推向了主将的房门前。待到那边角残破的羽织消失在合上的门里侧了,他便自顾自地回到起居室去,纱布也不拿只抓了个稍大号的镊子,解开衬衫开始挑拣那些嵌入身体里的枪炮弹片。

  不看完全被暗影腐朽了的内部的话,堀川国广的皮肤很白净,是他们中间少有的仿佛生者那样的象牙白。他面无表情地把又一颗子弹从侧腹处夹出来,取代了血的黑色细沙便从那个豁口流出来,然而他毫无反应,并不多看一眼便转向下一处创口。

  午睡计划全面失败的狮子王索性凑过来往他身边一坐,在堀川专心于清理伤口时顺手替对方掀着衣服。

  “那个最大的伤口,不需要把枪子儿弄出来嘛?”

  然后狮子王指着堀川前胸那个弹洞问道。几乎生了锈的子弹深深嵌在里面,被弹头扭曲了的肌肉纹理都清晰可见,但并没有沙流出更像是不再愈合的旧伤。

  “这个啊……是还活着的时候留下的。”

  狮子王撇撇嘴。“那样的话,在主人把我们做成投影的时候完全可以不要吧?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张皮咧。”

  “……但是我想留着它呀。”

  堀川笑起来,碧海蓝天一样的双眼因眯起而少了几分明朗,眼中蓝色的冷火却显得愈发寒冷。

  “因为那是……我总算能够保护土方先生的证明呢。”


  可能最能够证明和泉守兼定已经是亡者的一点就是,他现在出阵回来再不像从前那样急着想要把自己打扮整洁了。

  这次回来和泉守的长发明显地少了一截,扎头发的红绳也不翼而飞剩下有些滑稽的一半儿短一半儿长,就那么晃荡荡地披在那里。鹤丸国永第二日见到他时他仍旧顶着那个残缺的发型,脸上满是沮丧,疏于打理的刘海低垂下来,遮住了他没有了眼白只剩下碧火在燃烧的右眼。

  “又是首战不利?”他随口问。维新时代的战斗向来是由这些曾亲历那个年代的年轻人们全权负责的,与他这样的长者相比,这些孩子终究年轻,在仅有的一度活跃过后便随同其主的陨落而销声匿迹——故而有着他无法想象的改变过去的执念。

  和泉守兼定漫不经心地“啊”了一声。

  “已经习惯了。就连永远都带不来胜利也……已经习惯了。”

  鹤丸注意到他手臂上的伤,从被撕开的边缘焦黑的羽织向里看去能看到碎裂炮弹的铁片,和流出而后凝固在皮肤上的黑沙混杂在一起。

  “……火枪铁炮什么的,没有该多好啊。”

  好久之后和泉守说,眼却没在看着他不知在看向哪里。


  和泉守来找堀川国广的时候对方已经重新穿戴好了防具,见了他便回身用明朗的笑打招呼。

  “该走啦。”他不冷不热地催促道,尽管对方的准备远比他自己还要停当。“这次不是去函馆——到更早一点的时代去。”

  “因为打不过枪炮,所以干脆去阻止他们拥有这些东西吗?”堀川耸了耸肩,冰凉的脸上却依旧笑得善意。

  生于冷兵器时代最末尾的他们生便不逢时。即便是为了弥补悔恨而回到过去,无论怎样去规避偶然,亦总是会在新的偶然中生出新的后悔。就连他们所珍重之人的死,都不能避免。

  “尽管为了同样的目标而战,我和兼先生多少还是有点分歧的。”堀川国广曾对坐在他身边的狮子王这般谈笑。“如果是我的话,或许只要能保护土方先生活下来就满足了。但是兼先生不一样,他想要的更多——他想实现那个人的夙愿。想为那个人带来胜利。”

  话虽如此我们依旧是,什么都做不到呢。然而他很快笑着补充说。

  即便没有那颗子弹,还会有成排的枪炮。

  即便赢得一场战斗,还会有全天下的四面楚歌。

  热衷于爱怜败者的人们总在歌颂那些最终壮志未酬身先死的人,却看不到渴望拯救他们的灵魂在一次次的竭力与失败之间的眼泪。

  看不到作为被淘汰者的灵魂,见证武士时代终结的悲叹。


  死者不会第二次死去,即便战败也只消对身体作些修复,便不再需要人类那样的休息。鹤丸沉默着看那些孩子般的刀剑在短暂的喘息后就又消失在时间裂隙里。诚然他早在比这更久远的时代里就已不再被人带上战场,在那期间整个世界发生了如何翻天覆地的变化,于他也几乎形如时间静止。

  ——但是败者终究会倒下。胜者终究会成王。我们终究会在几经流转的胜者之间易手。无论走多少弯路,历史从来不会被真正改写。

  只是他仿佛能回忆起有谁曾在他耳边这般说,背景是一片燃烧的夕照。



  一次闲谈。

  “哎——真要说的话哪个主人会想要丢弃自己的刀呢。”狮子王趴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给他的大型毛球状野兽梳毛,那野兽慵懒地张开一只眼,幽蓝的鬼火在眼里跳动。“明明是我自己本事不够啦,打仗输了也没什么怨言。但是那家伙还是好像都是自己的错一样,难过得要命。”

  “你从前的主人,还真是个温柔的家伙啊。”鹤丸国永笑着说,手凑过来想偷摸一把那狮子的尾巴毛儿,然而立刻激起了一声低吼令他一翻身躲了开去。“我不知道曾经拥有我的那个人是怎样想的——他甚至都不曾出现在我们面前,直到政府军闯进了本丸,我们都不知道他是如何成了叛军,又到了什么地方去。”

  说这话的时候鹤丸一抬眼突然看见正准备出阵的行装的加州清光从廊下经过,到了他们面前时突然站定脚步皱眉望着他。随后他想起那孩子也是出自和他同一位审神者手下,作为最初陪伴那个人的打刀,到最后连一句疑问都没能问出口就被来自政府的清剿者夺去了说话的权利。

  “我们的主人也会像这样,直到最后都爱着我们吗?”

  然后加州清光像是自言自语那样低声问,神经质的红色眼瞳不转睛地看着他,像是一碰即碎的琉璃。

  ——我不知道。

  而在设想了无数种可以安慰他的措辞之后,鹤丸还是只能用直接的,直接得过了分而显得分外冷漠的方式去回答。

  “我不知道。对人类来说我们只是能用便用,不用便弃的道具,被爱与否的意义又在哪里。”


  好吵啊。

  从刚才起就一直有一个扑簌扑簌的声音在他耳边打转。加州清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然后又条件反射似地把发丝理顺。

  鸟羽的战场上他看到披着令他熟悉的青色长衫的人们,间或有人低声叹息着那一位冲田先生最终还是未能前来。他远远地看到跟在土方岁三鞍前马后的那两把刀,无畏的眼里尚不知绝望为何物。大和守安定自然没有来,即便是在政府军派出的历史维护者中他也没有看到那个蓝色的人影。

  加州清光其实是羡慕那些家伙的。

  他从深红色的鞘里拔出那把钝了的打刀,裹着黑雾的鬼火很快便从他涂红的指尖流淌而出,倏地环绕到刀身上。那原本银白雪亮的刀面覆满了不再会被清理的血污,光滑的刃口也镌上了斑驳的裂纹和豁槽,而最致命的是那折秃的刀尖——一旦尖端破损,很多刀便不会再被修复重新起用。

  在火枪手扣动扳机之前他便一闪到了对方面门,然后踏过尸体的血泊,向着敌阵无所畏惧也无处可退地突进。刀刃每割开一个人的喉咙他便能听到那脆弱的钢片发出的几乎耳不可闻的挣扎,仿佛只消再一次碰撞都会拦腰折断。

  扑簌。

  只是那个声音依旧持续不断地在他耳边抽噎。


  在前往鸟羽之前,加州清光悄悄地在时间旅行的中途停了一下。

  他循着记忆中的路线穿过街巷站定在那座显得异常灰暗的宅邸门前。乌鸦不祥地鸣叫着从他头顶掠过,他隔着半掩的门看到大和守安定兀自呆立在庭院里,一语不发地注视着那只悠哉悠哉的黑猫。

  他并没有像安定那样见证主人的离世。早在这之前他就已经因不可修复的损坏而被遗弃。

  那个哭泣的声音愈发接近起来。他侧过头,终于看见了发出哭声的源头。

  加州清光看到他自己。倚靠着墙根抱着膝盖坐在那里,保持着那副被丢掉时的模样。沾满血而看不出形状的衣衫,胡乱围在头顶的绷带松动了一半,漂亮的红色眼珠碎裂了变成满脸颊的殷红。只是他自己仍旧在哭,肩膀抽动,满是泥泞的双手捂着那不会流出眼泪的眼眶。

  我还可以战斗的,只要修一修就好了,他还爱着我,他不会把我扔掉,他会让我陪在他身边直到最后一刻,直到最后他都不会抛弃我。

  那时候几近神志不清的他颤抖着双唇,语无伦次地反反复复念叨着那些内容相近的话。可是没有人注意到一把刀的灵魂在哭泣,只有大和守安定静静地听着,然后静静地看着刀匠来把他取走。

  因而直到他在名为审神者的人类手中重生,他仍旧是天真地那么觉得,直到迎来第二次的死。


  来自活人的浓郁的血腥气味熏得他嗅觉都变得麻木。弓箭的白羽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炮弹在他耳边迸裂,弹片将他的头皮划出裂口,流出的黑沙零落在他无血色的脸上。

  他听到自己在笑。仿佛只要笑的话,就能盖过脑海中那无休止的哭泣。

  这不是还能够战斗吗。

  这不是还能够站在这里吗。

  直至尸横遍野,他听到和泉守与堀川簇拥着的那个人下达着撤退的命令,这才僵硬地直起身,用目无焦距的眼忽远忽近地望着满目的硝烟,残缺不全的肢体与折断废弃的刀剑。


  你哭什么。加州清光冷冷地责问那个自己。

  你不再是他的刀了。而现在他死了,那也已经与你毫无干系了。

  只是仅仅是这么说着,他就感到自己的眼眶一阵发热。然而亡者是没有体温的,他按住自己的一只眼睛以向自己证明那是错觉,手心里仍旧只有空洞而阴冷地燃烧着的血色的鬼火。

  你哭什么。他问那个对他视而不见的他自己,语气里透着恼羞成怒。

  他早就将你抛弃了。无论你还如何爱他,而他是否还爱着你,都毫无意义了。

  然而他的肩膀在颤抖。胸腔里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空虚地痛着,他咬着嘴唇,直到咬破了干涸的血管,也不知道那样的痛是为何物。



  “如果我们能扭转战争的话……那场火灾也能够避免了吧?”

  在经历了一路忐忑的沉默过后一期一振终于说道,眼中是尚未被大火吞没的大坂城。

  鹤丸国永瞥了他一眼。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毋宁说到了这个时代的这个地方,如果没有那个念头,才显得不像是一期一振。

  “是哦。你和那孩子也就不会被烧毁了吧。”

  有执念是好事。鹤丸有时候不免在心里想。有珍重的主君,有最好的时代,当然也包括有无法释怀恨不得回到过去来改写的悔恨。尽管会为此而痛苦,可那才像是足以聚积成魂灵的,饱含着人性的记忆。

  在看似轻松的谈话继续之前空气已被突入的杀气填满。鹤丸机敏地掉转马头,箭矢的白羽从马笼头的旁侧一闪而过,深深嵌入马蹄边的土地。

  “政府军的家伙来的够快啊,简直吓到我了。”

  “侦查他们的布阵。而后各个击破。”

  然而当鹤丸侧目那一如既往地沉稳的蓝发青年时,立刻便捕捉到了对方拔刀时的犹疑不决。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的视线回到对面的敌军,方才发动袭击的弓箭手却退了回去,似是诱引他们的扰敌之计。只是尽管短暂他也同样看到了在那弓箭手身后提着胁差的黑发少年,束起的长发飞扬在脑后。


  在这里改变我们的命运的话……只是一点点改变而已,不会有多大影响对吧……?

  ——不行哦。那样就等于和敌人做同样的事了。

  那时候他只是以温和的严辞打消了鲶尾藤四郎的念头,看着对方仍未甘心地沉着脸,他想要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除了简短的一句“相信现在的主人吧”便无话可说。

  ……我相信的,现在的主人做的是正确的事。

  好久之后鲶尾方才说道,声音颤抖。然而在一期一振做出什么回应之前,他就匆匆地抖了一下马缰绳行到前头去了,留给对方一个无可捉摸的背影。

  但正确的事往往也是残忍的事。正如真相往往冷酷,而人们用来安慰自己的谎言总显得温柔。

  “——你在走神想些什么?”

  一期一振猛地抬起头,鹤丸不耐烦的脸凑过来,手里拿着一只沙盘上的棋子作势要戳他的鼻尖。

  他当即诚恳地赔着笑道歉。

  “你若是在意鲶尾那孩子——让他加入我们不就好了?”然后鹤丸飘忽到了桌上的行军地图前,覆着黑影的右手按在代指敌军先头部队的棋子上。“只要一点点推力,就会让他临阵倒戈吧。”

  一期一振却苦笑起来。“这样真的好吗。变成我们这样……没有未来的存在,不是很残忍吗。”

  “那么你觉得改写过去,究竟是不是好事呢?”

  这下轮到蓝发的青年被问得愣住。鹤丸在一边自顾自地摆弄着棋子,他只能看到对方被黑影填满的一半面颊,空虚地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瞳孔里看不到任何人性的流动。

  “拥有未来却不能改变过去,抑或是,已经没有未来只能去改变过去,哪个更好呢。本就没有什么温柔的世界啊,无论我们以何种方式存在,世界总是残忍的。”


  一番交手过后敌人暂且撤出了视野范围。鲶尾藤四郎收了刀,与同伴一道如疾风般掠过城内熙攘的人群。手腕的轻伤令他握刀稍有些力不从心,他扎上随身的止血绷带,左手配合着牙齿胡乱打了个结。

  战争在正确的时刻打响,他们只需要确保每一个细微的事件亦绝对正确不被干扰,无论那是怎样残酷的史实。

  鲶尾抬起头,像诀别那样仰望那高耸于天穹之下的浪华之城。冲天的烈火突然满了他的双眼,他用力摇了摇头驱赶那些幻觉。

  一切都按照其应当发生的那样运转着。无数旋转相扣的名为偶然的齿轮连成一篇名为必然的历史。战争嘶吼着像洪水猛兽席卷着不计其数的生命,而在他们眼中却不过像是按部就班地轮番上场的舞台戏。

  他突然有些好笑地想起自己在审神者面前报到的第一天,笑着信誓旦旦地说着“我是不会拘泥于过去的哟”的他自己。

  城墙里侧发出一阵不安的骚乱。黑色的夜下阴影中心怀鬼胎的人类鬼鬼祟祟。有人拿着火把,捻了火绒欲将其点燃。


  一期一振拔出扎进肩胛的一支羽箭,面无表情地看着镞头上的黑沙零落在地了无痕迹。战况的不利逼迫他们先行撤退,他自告奋勇留下来断后,有意无意地似是要多留一阵般在这破灭声将近的城池徘徊。

  然后他大踏步走向太阁府邸的庭门——那出身草莽的天下人生前热衷于将他装点得衣饰华丽,正如对一切热爱的事物那样。只是而今他已不再华美得称得上那天下人的气派,身后的绸缎披肩已经残破,残缺不全的半个藤纹边缘焦黑地飘摇,正如这见证豪杰盛年的大坂城,同样要随着天下的易主付之一炬。

  生如朝露,转瞬即逝。

  浪华风云,梦中一梦。

  他想起在他还为审神者效命的时候亦是这场战争。小心地给受伤的鲶尾藤四郎包扎伤口之后他吩咐同伴先行进军,只称有漏网的敌军在,恐有什么诡计,便追击进了城池的腹地。

  他在珍宝堆积如山的一间又一间房中穿梭,疾行,最后变成了奔跑。骚动声从城内爆发开来,他最不想看到的——疯狂地吞噬一切的名为火焰的猛兽——咆哮着携着热浪席卷到了楼阁之下。浓烟逐渐湮没了他的视野,人类可悲的哭喊与尖叫与生命最后的绝望在他耳边汇成一股洪流,他竭力地从那之中分辨着声音,回应着那微弱而只有他能够听到的声音——

  “鲶尾……我就在这里,我们走——”

  而后他找到了。与此同时却有温热的血飞溅出来,直到被迟来的痛觉提醒了他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血。埋伏着的骸骨生物从浓烟中现出身形发出喀拉喀拉的怪响,肢节里抓着一把胁差,刀尖没入他的心脏。他用最后的力气拔出刀切开了那漏网之鱼的脑袋,于是鬼影便尖声叫着融入黑雾之中化作一地的黑沙。

  火焰点着了他的披肩,缓慢而刺骨地蚕食着那金色的纹章。他背靠着墙壁跌坐在地上,耳边仍回荡着不绝的众生平等的死,以及那个唯一的呼唤。他想要回应那个声音,可不知是那个声音正在离他远去,还是他正在离那个声音渐行渐远。

  “多可悲啊。”

  闲暇的时候他们会在本阵里爱答不理地谈起彼此的过去。除去那些人尽皆知的存在于历史中的记忆,剩下的便是作为审神者手下的付丧神的昔日,最终止于死亡与抛弃的昔日。

  而这是听过一期一振的旧事之后,鹤丸国永撂下的唯一感想。

  “执着于过去的人,最终连当下和未来都失去了。多可悲啊。”


  “——住手”

  火把的末端被突如其来地砍下,滚落在地的微弱的火苗在脚下踏熄。看不到付丧神之存在亦听不到其声音的凡人脸上流露出见了鬼一般的困惑,愣着打量那还未点燃就毫无理由折断了的火把。

  “一期哥还在,那里面啊——”

  偶然的齿轮就在这一节开始错位。

  回过神来鲶尾藤四郎看到他的同伴,忽然间谁也没了声响只是和那人类一般困惑地看着他,夹杂着的还有见了鬼一般的惶恐,以及令他无以直面的陌生。


  耳边嘈杂的人潮声中传来了一个只有他能够听到的脚步声。一期一振转过身,笼罩着冷光的金色双眼与黑发少年染着血丝的夜色的眼四目相对。

  不,他绝对不是因为逃跑才跑到这里的。鲶尾藤四郎暗自在心中给自己打着气。即使是冲动使然,既然已经犯下了改写历史的错就一条道走到黑吧,没错,所以他才会——

  然而在鲶尾深吸一口气犹豫着要说什么的时候对方率先开口了。

  “是谁对我说过,不会再拘泥于过去的?”

  措辞严厉而温柔如水的声音。


  和藤四郎兄弟们一样,轮到他与一期一振内番交手的时候,鲶尾藤四郎总是不自主地感到忐忑。即便对方是胆小爱哭的五虎退,他们的兄长也从来不会放松姿态,总是以标准的姿势握着木刀,用严厉的措辞指出他们在战斗时的每一处不足。

  只是每当日常的锻炼结束后,他都会察觉到那种紧张感不知何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尽管每一次出击都是令他难以拆招的刀法,但他却从没有被一期一振错手误伤过一次。离开道场前兄长惯例地用那平素的语气敦促他还需要多加练习,脸上却是令他如沐春风的微笑。

  于是他蓦地回想起来,无论是怎样的严辞,说给他听的都是不曾改变的温柔。


  “……回去吧,鲶尾。”

  一期一振忽然捉起他受伤的手腕。一瞬间鲶尾藤四郎惊讶于那双手的冰冷,然后他注意到那里被他胡乱扎起来的绷带不知何时散了开来。

  “如果追逐过去只会让你失去当下与未来,那就忘记那些过去吧。”

  他看着一期一振在那绷带末端小心地打上一个结,之后抬起头,从那冰冷的再也不会温暖什么人的眉眼间,舒展开一个平静的笑。


  “——专门改写历史的家伙竟然去劝自己的敌人不要去改变历史,说出去不觉得好笑吗?”

  你难道不知道如果那时候你把那孩子拉下水,我们的行动还会多一点成功的可能性吗。怀着这样的潜台词,鹤丸国永用略带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个遍,令一期一振忍不住也自嘲地笑起来。

  “我想也是呢。但那是因为我们和他们不同吧。毕竟我们已经是除了过去就一无所有的,过去的残影了。”

  鹤丸轻笑了一声以示默许。

  “知道吗,我其实挺羡慕你这样——嗯,你们这样的家伙的。有想要改变的东西,有无论失败多少次都渴求着的东西,为此而努力的时候,会有种自己还活着的感觉啊。”

  “鹤丸先生没有什么想改变的过去吗?”

  “……我不知道啊。按理说我也活得足够长久了。”

  鹤丸忽然伸出手去,那只尚有着人类模样的白皙的手悬在空中,像是要抓住不存在的什么一样。

  ——正所谓,越是受人珍视的名刀,就越是天真得不经世事,不懂人情冷暖呢。

  然而最后他只是伸了个懒腰。

  “只是不知为什么,看这凡人的世界越久,就越是不知道,自己心里面还有什么了。”

  ——活过的长久的年岁,不正是为了让你我看清,所谓那些世事人情,皆与你我无关么。

  然后他意识到他可能是想要抓住那突然掠过脑海的回忆,能记起的却只有盈着浅笑的只言片语。



  唉呀唉呀,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以死者之身战斗着呢。

  和其他人完全不同,什么都不再挂念,什么都不想改变,这颗心早就死了的你,是为了什么而徘徊在这里呢。

  时间流一阵摇晃之后打开了通往元寇入侵的裂隙。鹤丸国永还在环顾那熟悉而陌生的旧日景致,而后他就见到了从自己身后的裂口里跳出来的通体黑纹的白狐,立在不远处荒野的孤坟上用可爱的上扬音调诘问着他,无表情的塑像脸上透出难以言表的阴森。

  吾主对你们并不满意。狐狸续道。原以为你们对不幸过去的悔恨,能够产生出足够强大的力量……但是你也见到了,效果并不理想。即便怜悯的吾主为你们开启了改写命运的道路,你们却还是带不回应有的胜利。

  “笑话。那根本就不是怜悯。你们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将那些执着于过去的家伙派到最令他们痛苦的地方去,在希望和失望的循环中不断地揭开他们的伤疤罢了。”

  鹤丸国永沉着脸,阴冷的眼中流露出不动声色的愠怒。

  “没有活着的实感,没有当下,没有未来,只囚禁在过去的影子里的复制品,这不就是你们一手制造出的,所谓的投影么。”

  狐狸不作声,脸上黑色的花纹如爬虫那样蠕动起来,在前额拧成了一个漩涡。与此同时鹤丸感觉到自己的右手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颤抖着按住缠绕着黑影的无眼眶的右眼,从那燃烧的金色火焰里涌动出他原以为再也不会感知到的强烈的痛觉,旋转扭曲着像要以那为中心拧成一个漩涡。

  正因为是毫无价值的复制品,所以不需要的话,像这样摧毁掉就可以了。

  说着狐狸却并没有真的将他怎样,变形的花纹也恢复到原状。

  可别忘了跟“那把刀”比起来,你可是很容易控制的呢。

  直到那一团白黑的毛皮生物跳下墓碑隐没进了了青烟之中,鹤丸仍是懊丧地站在那里单手按着右眼,尽管那疼痛感早已消失。


  ——不信任吗……我想那是因为,我难以控制吧?

  挥刀的一招一式都行云流水无懈可击。他冷静地将那异族面孔的入侵者斩于马下,然后收起染血的刀,意识却仿佛回到某个不知存在于哪个时空里的洒满阳光的训练场,看穿了他的佯攻的人对他轻笑,落下一片月夜的深蓝。

  本是属于他盛年的时代,他却其实从未亲身走上那个年代抵御外敌的战场,而仅仅是如井底之蛙囿于充斥着党争与内乱的皇都,被带入陵墓又被带回人世,目睹一个时代兴盛转又衰亡。

  人世原是如此无趣而又残酷的螺旋。漫长而又瞬息万变的时代里,上演的却总是令他留不下一点眷恋的相似的轮回。

  “哦呀。北条殿的爱刀竟也会来到这博多湾的战场吗。”

  忽而有一个盈着笑而凉薄如水的声音从身后落在他耳畔。短暂深陷在回忆之中令他放任了那气息的靠近,鹤丸转过头认出那倒映在细长双目中的新月,想是这个时代仍在足利氏门下的三日月宗近,而将他也当作了这个时代的他。

  他垂下眼帘,浅笑道好久不见。

  只是自那人去楼空的本丸的断壁残垣一别,三日月的手轻覆着他的半边面颊,从他空虚的眼里落下如同眼泪的沙无知觉亦无心地流淌——自那之后便在他的世界里静止的时间,任谁又能说出究竟有多久。

  三日月忽然捉过他的右边手腕,略微一抬那雪白的长衣袖便落下去露出被黑影侵蚀的手臂。

  ……你不是说过,不想让我记住这样的你吗,鹤啊。

  然后附在他的耳边用低微的声音说道。

  他猛然警觉地想要挣脱开去拔腰间的刀,然而那手已经离开了他,当他转过身时连同那深蓝夜空中的新月般的人影都消失在一片扭曲的时间裂隙里,留他茕立着徒然地想象着那了无触觉的手腕被抓住时的触感和温度。

  诚然他早该知道的,这个时代的三日月宗近,也从来不曾出现在此处。


  ——你即使知道了,也会再次忘记啊。

  三日月宗近总是用淡然的笑这样回答他的追问。

  作为见证历史的灵魂,刀剑的记忆和他们本身一样,受到政府及隶属于政府的审神者的严格监控。他们当中有任何人被破坏,或是因审神者卸任而被政府的管理人员批量回收,记忆都会回归到最初从历史中被召唤而来的状态。

  然而三日月不同。那也是他不受前任审神者待见的直接原因——他的记忆不受控制,也从未死去,如同真正凌驾于人类之上的神那样,长久地观望着一轮复一轮的时间战争。

  就像真的是高悬在九天之外的月——鹤丸时常这么想——尽管他们每个人都被叫作付丧神,可或许只有三日月称得上神这个字。正如没有人能理解月亮所在的高度是怎样的寒冷,亦没有人能站在对等的立场与三日月宗近对话。

  而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追逐着这样的月呢,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明知道那就像鹤想要飞到月亮的所在一样渺茫得无可去想。

  他只是时常借着各种机会追问三日月各式各样的旧事,那些和他——或是“上一任”的他——有关而被他忘记了的,或者是和三日月自己有关而他想要知道的。这种时候对方往往一面打着哈哈说着反正你也会忘记的,反正你也会忘记的,一面却还是会讲给他听。

  我记性并不好呢,就连回想自己的过去的时候,动辄都会记不得有几百年的时间自己在哪里。

  他也曾在三日月面前赔着笑这么说,一边又用逗小孩般的金平糖作为方才吓了对方一跳的出场方式的赔礼。

  所以要是日后的我忘掉了什么而反复问你,可不要嫌我烦哪。


  他终于还是抱憾地笑起来,笑得颤抖从背后看却像是流泪。他竟有些后悔方才没有和三日月再多说一句话,哪怕一句也好,只要在那家伙面前得意洋洋地反驳一次,说这一次不会再忘记了,你对我说过的一切,再没有什么人能将那些记忆抹去了。

  可是他终究不再有那样的资格了。即便是重逢,与那飘渺的月相见的也应当是那个原本的他,忘却了一切幸与不幸之后心如外表一般纯白的鹤丸国永,哪里是他这般半身都被染作墨黑的鬼魂。

  你是为了什么而以亡者之身活着?

  身由空洞的投影所筑,心由无底的黑暗所填,与永无荣光的哀伤的命运无休止地战斗,被自我所割舍,被生者所遗忘,就连名物都不再是的复制品,却仍要抱残守缺地死守着哪一隅过去。

  他原是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的。


  本阵的其他人略微讶异于一身伤的鹤丸国永这一次从时间裂隙返回得格外迟。有人用漠不关心的脸关切地问着他遭遇了什么,他只是摆摆手说,遇到了不想遇到的人。

  直到他人三两谈笑着散去了余他孑然一身在本阵的门庭。他倚靠着黑色的院墙,像阴天快要窒息的鱼把头探出水面那样抬头望着不知昼夜不知风雨的灰青色的苍穹,想象着那永不会洒下阳光的天空浸泡在晴日独有的自然气味里,把他纯白的衣装沁成宛如雏菊那样天真的颜色。

  ——这样会让你不想忘记吗?

  ——这样才行呢。

  想念着曾有人在他苍白褪色的双唇上落下整个晴空的温暖。



  狮子王少有地神情焦虑。

  “你觉不觉得我们的主人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但是被问到的鹤丸国永完全是在用一种“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眼神回应他。想是经过从前那位审神者之手后,他已经觉得主上出不出现在本阵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啊,那位会不满意也是当然的嘛。就连那该死的狐狸都在明白地向我们传达了这样的讯息——我们的战绩并不理想。照这样下去,被放置直到消散也不足为奇吧。”

  “我说你啊,主人才不会这样咧——!”

  鹤丸着实被突然爆发的狮子王吓了一跳,但那也只是短暂的情绪失控而已。

  “……我说过的吧,那家伙,明明是我自己本事不够输掉了战斗,但还是显得好像都是自己的错一样。”

  狮子王旋又说道。鹤丸忽然察觉到这言外之意而狐疑地竖起眉来,而狮子王只是眯起眼报以他一个灿烂的笑,如同怀恋着什么不复的事物那样的笑。

  “所——以——说——,就因为那家伙是个温柔的——温柔得……过分了的人,才宁可叛逃到历史修正者的一方,也要制造出我这个保留着共度的记忆的,‘投影’啊。”


  他们每个人或许也都在多多少少地变得焦躁。

  用以维持投影的力量在日复一日地减弱。随着下发到本阵的作战命令一天少于一天,他们的日常作战也渐渐流于随便。对过去无法释怀的灵魂依旧奔波在各个令他们无法释怀的时代,在不计其数的尝试与悲叹的循环中,近乎麻木不仁地开启下一次死循环。

  而那所谓的温柔的存在依旧没有再出现。只有黑纹白毛的狐狸偶尔会突如其来地游走到锻冶房附近,跟那锻打用以承载他们的暗影复制品的白骨刀匠絮絮叨叨,说些似乎也不打算对他们保密的话语,内容支离破碎却反复提及着形如“实验品”“未达成”“新试验”“缩减经费”以至于“废弃”之类的字眼。

  有一天鹤丸忽然注意到自从上一次穿过时间裂隙之后,和泉守兼定与堀川国广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而他原本以为会因为这逐渐的凋敝而最先崩溃的加州清光却出乎意料的冷静,而且他注意到对方久违地补起了手上褪色的指甲油,见到他时会模仿着活着时的样子冲他开朗地笑。直到某日他忽然没有见到加州清光,只有折断成三截的少了刃尖的刀的碎片散落在本阵的门前。

  “我说你就没什么临终遗愿了吗?”

  对早就死过一次的人谈临终遗愿多少有些讽刺。鹤丸国永抱着胳膊,而被问到的一期一振则尴尬地笑起来。自没有了新的作战命令之后他越来越频繁地留在本阵,而像逃避着什么那样不再回到大阪去。

  “大概是受到鹤丸先生的影响吧?改变过去什么的,做不到的话就那样也无所谓了。”

  但是这样说着他脸上的笑却凝固起来,慢慢变成了有所遮掩的惶恐。

  “那时候选择变成这样……大概也是出于冲动吧。因为无论如何,都不想回到那大火中去——但是我终究是个懦弱的人啊,比起想要改变那样的回忆,更多时候想的还是,忘掉它们就好了。”

  鹤丸沉默了片刻。

  “你弟弟们还会等着你吧。”然后他低声说,口吻像是在墓前的吊唁。“等着那个本来的你。”


  时间推移着。

  然而这么说又不甚确切。本阵的时间是静止的,恰如静止在了死后世界的付丧神的投影。即便没有人来维护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它们也如模型那样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形状。

  故而那些亡魂陆续的消逝,反倒是令人有了时间流动的实感。

  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了枕着那头大型野兽午睡的狮子王。他睁开一只眼,鹤丸国永穿戴着羽织和护甲正从廊下匆忙走过,状似白无垢的兜帽戴在头上遮住一半脸颊。

  “你到哪儿去?”

  他一骨碌爬起来追出去叫住对方,声音在空旷的寂静里漾起回声。平日里他是无心管闲事的,只是当目之所及的还能与他说话的人只剩下一个时,他难免要多了过问。

  “不想一直在这里腐朽下去,打算去毁灭个世界试试看。”

  紧接着鹤丸就扑哧一声大笑起来指着狮子王脸上那副打量神经病的表情笑得直不起腰。

  “当然当然——是吓唬你的!嘛,但是不想再一动不动地留在这儿了,是真的哦。”

  而你呢?鹤丸又问道。再怎么等下去,那个人可都不会回来了啊。

  “我知道啊。——这种事你不是应该很理解吗,毕竟我们是,同一类存在吧。”

  狮子王笑嘻嘻地挠了挠头,耀眼的金发在青灰的光线里仍残留着让人想起阳光的明亮。

  “同样都是……仅仅为了留住记忆而苟延残喘嘛。”



  真冷漠啊,三日月。

  一袭白衣的孩子在庭院的墙下蹒跚,自言自语中透着些许沮丧。来自五条的国永师匠正在三条家与师尊议事,留他一个在外头侯着。

  “此话怎讲?”

  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回应了令他一愣。小小的孩子转过身,仰望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身穿同样的一色雪白的青年,白色的兜帽覆在头上并被有意地用来掩盖住一半脸庞。

  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上话,他就急着送客啦。孩子摇晃着小手抱怨道。都还没吓唬他一下呢。

  他看到那青年轻笑起来,却不是嘲笑的感觉而令他心安。然后对方蹲下身,用了温柔的动作替他整了整衣领。他忽然察觉到镌刻在那人的右半侧脸颊与右臂的黑影而吓了一跳,内心里却不可思议地感觉不到危险的气息。


  “并不是冷漠的人哦,三日月他。”

  白衣的灵魂低声对那孩子说道,半张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我向你保证。他是这世上,最容易被你吓到的人呢。”


  国永先生的招呼声从门扉传来。他慌张地扭过头去应答,正要与陌生的青年告辞,视线再转回去时却再见不到有人曾在这里的痕迹,只有一缕黑色的沙从空中落下,落进土里便消弭无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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